大自然的鸟,具备着古典的意象。
就像孔雀。细细观察,它的古典特征表现在两个细节上:一是头上的羽冠像一把突起的镰刀。弯曲,是自然界的天工之美。二是尾上的覆羽呈青铜色。青铜,是古人推崇的色彩。“鸳鸯钿带抛何处, 孔雀罗衫付阿谁。”这大约是唐人张祜的诗句。温庭筠用笔更妙:“红珠斗帐樱桃熟, 金尾屏风孔雀闲。”孔雀开屏,虽是自我保护的功能,却被世人奉为一种古典美的特征。
苍穹中有雁飞过,与白云同返故里。苍穹是心灵的影子。大雁深悟其妙。它的迁徙,是在无际的苍穹和遥远的地平线上探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,也是在摸索自己心灵的影子,把内心风景的影子投射到身体之外。在宁静、旷达的风景中,大雁把握住了生命的本质。夕阳、骏马、皓月、帘幕、薄纱、轻雾……这些外在的事物,不过是它心灵折射出的景色。
天鹅以单纯的曲线勾勒出身形。它匀速而平静的游动,几乎不破坏水面的原有纹理,显示出宁静致远、冲淡平和的古典意境。与孔雀风格不同,它呈现的是简洁之美,同时包含了庄严感。天鹅是赢得最多尊重的鸟。布封赞颂天鹅:“地上的狮、虎,空中的鹰、鹫,都只以善战称雄,以逞强行凶统治群众;而天鹅就不是这样,它在水上为王,是凭着一切足以缔造太平世界的美德,如高尚、尊严、仁厚等等。它有威势,有力量,有勇气,但又有不滥用权威的意志、非自卫不用武力的决心;它能战斗,能取胜,却从不攻击别人。”布封誉天鹅为“太平共和国的领袖”。列那尔还有一个生动的比喻:“它在池塘里滑行,像一只白色的雪橇。”
传说,大神宙斯化为一只天鹅与丽达交合,生下了天下第一美女海伦。和女朋友约会要打扮成天鹅,可见天鹅是神钟意的模样。天鹅并不因此而傲慢,《丑小鸭》的故事展示了它在成长过程中的谦逊,直到成年,它依然保持着这一良好的习惯,温和地低下头颈。
天鹅并不是体形最大的鸟,不是毛色最绚丽的,不是歌喉最悦耳的。世间并无全面价值的美。所谓的无瑕,仅是在一个狭小局部达到的自我满足,其实它只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谐调关系,实现了优点对缺点的最大比值。绝对意义的美是非真的。缺陷,也是一种古典美。如果天鹅拥有引人注目的体形,那么它也许会像驼鸟一样失去飞行能力。如果它拥有过于绚艳的羽毛,也许会成为花瓶里的缀饰。
鹤在求偶时,要进行优美的舞蹈仪式。啄木鸟用细长坚硬的嘴急促地敲打空心的树干,发出类似快速击鼓的宏亮声响,迫不及待地向雌鸟倾诉自己的心声。野鸭、雁和天鹅的求偶表现是在水面嬉戏,作出各种各样的游戏和钻水姿式,不时击起高高的水花,传播爱的讯息。雄鹬求偶时,先振翅青云直上,然后疾降,在俯冲之际张开尾羽,在气流的震动之下发出好似羊叫的声音。这是别具一格的求偶方式,如此的张扬,让求爱的仪式变得古典而热烈。
鹤的姿态像高跷,它的瘦打破了我们习惯中的平衡比例,但它依然奇异地保持着自身均匀的美态。涉水而居的鹤仪态万方,诗经中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”,也可看作对鹤的献辞。头和尾都是黑色的,这是懂得呼应美学的鸟,它的影姿因此也颇宜于在雪中展现,体现出格外的古典美学。十九世纪一位印度鸟类学者曾这样写道:“最稀有也最可爱的要属白鹤了,它是鸟中的百合花,不论以什么姿势站立,它的头、颈和身体的整个轮廓都呈现出最高雅和匀称的曲线。”
丹顶鹤是鹤类中的一种,被中国人称为仙鹤,其丰姿秀逸、性情幽娴、矜持华贵、高雅洒脱。它是东亚地区所特有的鸟种,在这一地区的文化中具有吉祥、忠贞、长寿的寓意。中国人对丹顶鹤崇拜已久,古有梅妻鹤子之语以喻天性野逸、酷爱自然之人,而焚琴煮鹤则喻对美好事物的践踏毁坏。
鹤的确更迎合东方古典美学的推崇,而与西方强调个性和自我的观念相佐。鹤在东方受到的欣赏和欢迎,要远胜于西方。鹤的古典美,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经久不息的表现内容。律诗中有“八风舞遥翮,九野弄清言”或“立如依岸雪,飞似向池泉”之类的句子。宋朝的林逋,因“梅妻鹤子”而成为《梦溪笔谈》的著名典故。
鸳鸯是文学作品中的爱情鸟。数千年来,鸳鸯承载着人类的爱情童话。它止则相偶,飞则相双。《古今注》中称:“鸳鸯雌雄未尝相离,人得其一,则一者相思死,故谓之匹鸟。”不知古时的鸳鸯果真保有纯朴的爱情,还只是人们借鸳鸯承载自己的浪漫遐想,为千秋后代人对鸳鸯理解蒙上了一层古典之光。
鸳鸯中的一只如果失去了伴侣,另一只绝不会再寻另外的伴侣。这样说来,鸳鸯的爱情,是天地间的大抒情。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102期第三版